益阳文明网
往事麻石街之城东旧事(5)资江河
来源:益阳在线      责任编辑:夏一杨       发表时间:2017-04-17

 


 

  资江河 

  著名词作家乔羽在给“我的祖国”作词时,导演说,你写的是长江,为什么说大河呢?乔羽说,长江太局限了,改为大河,在孩子的眼里,门前的小沟小溪都是大河,引起共鸣的就多了。 

  乔老先生说对了,每次听到这首歌,脑子里就浮现出我家门前的那条河。 

  但那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大河。 

  出后门就是城墙,登上城墙第一眼就看见资江。资江像一条狭长的飘带,在广西和湘南的丛山峻岭中蜿蜒、跌宕,在安化折入益阳后,才开阔平缓起来,可没有多远就汇入了洞庭。小时候当然不知道,只知道河水像一道弯月,把益阳城抱了起来。当时还“诗意”地认为:河是环形的,我们住在水中央。 


 

 


 

  未料这一“诗意”,竟和古代益阳的地形合了拍。 

  史载:益阳“县在益水之阳。今无益水,亦或资水之殊目矣。然此县之左右,处处有深潭,渔者咸轻舟委浪,谣咏相和。罗君章所谓其声绵邈者也”。这个“史载”,就是郦道元的《水经注》,是我国一本最早的地理书。此话有三层意思: 

  一、益阳名“益阳”,是因为在益水之阳,今不叫益水了,或可能益水就是资水的别称;二、益阳左右都有深潭,可谓江河纵横,湖沼遍布,且轻舟慢桨,渔歌互答,是个美丽的水乡;三、因为美丽,也因为楚风深厚,民歌绵邈,乃至一位叫罗君章的感慨不已:这渔歌唱得婉转悠扬、情深意长啊! 


 

  罗君章何许人也? 

  罗乃东晋思想家、文学家,历任桓温别架、宜都太守、长沙相等职。所谓“别驾”,即出巡时可不与刺史同车,而别乘一车的意思。相,则国相,当年长沙是诸侯国,人家是中央派下来对长沙王实行督察之职的。你想,咱益阳受到这样一位要人的点赞,乃秦置县以来所未有的盛事啊!也难怪益阳两千年来行不改名坐不更姓,原来都是因了家门前这条河。 

  儿时的资江,不仅比现在,也较两千年前繁忙和热闹:艘艘白帆,鼓着长风,在中流击水;点点鱼舟,轻游漫走,在浅水放钩;浩浩木排,辟风斩浪,在涛中起舞;翩翩水鸥,相邀相伴,在天空翔集。远处,轻烟袅袅,苍山如屏如黛;近边,泊船巍巍,货物成堆成山。呜——汽笛长鸣,一只“洋船”进入视野,十数双小眼跟踪追击,直将它送到看不见为止;哇——快看快看,有只“江猪子”游了上来,如果有绳子和船,让它背负我们前进多好…… 

  益阳人在外有点自卑,于是就松花皮蛋、水竹凉席的乱吹,可从未有人说过我们还一河好水。一江碧水穿城而过,全国有几个呀?河水清冽冽的,什么不能洗干净啊?当年住在河边,我们洗衣,洗菜,洗脚,洗澡,哪样都在河里洗,有的甚至洗碗也到河里来。遗憾我小时候没在河里洗过澡。虽然渴望着与水“触肤之亲”,可母亲不让,甚至她宁愿自己拾煤渣,也不让我们像其他孩子那样去排上铲木皮。 

  河里玩不了就河边玩,上面说了,河边是我们的“百草园”。 

  儿时的河边也不是现时的景况:岸土坍塌,荒草丛生,人迹罕至,似乎有自来水后,人们就把河边和河边的码头遗忘了。那时从城墙根算起,至少有十来米宽的高岸,岸上有木房瓦舍,柴扉竹篱,岸沿有菜地畦畦,垂柳拂拂,中间还一条大道,任你东西。岸边人家似无水害之虞,且有菜蔬鸡鸭自给,日子过得比城里人还滋润。起始不解,为何乡下人一样,不进城来?久了才知,他们的房梁上搁着篙桨,墙角里歪着蓼叶蓬,隔不多久还有船只在门前泊下——他们的根,在水里。 


 

 


 

  我家也辟了两块菜地,一块紧贴城墙,一块濒临河岸。河岸那块,岸沿有棵歪歪的鸭婆树,虬曲的树根紧紧抓着松散的菜土,守土的精神简直让人感动。黄昏时,哥哥挑水,母亲灌园,我则精心照料我那根南瓜藤。从下种起,我天天呵护,看着它发芽,看着它分蘖,看着它匍匐着往前爬。可是,一个长夏过去,水没少浇,肥没少施,长到两扁担长的它,却始终不见一个瓜。现在想来,独木难支,独苗难耐,是不是缺少友谊和情爱? 

  南瓜不要我的激情,只好将激情洒在河滩上。那里有细细的河沙,可以砌成房子和城堡,或垒起小锅小灶“办饭席”。二十年后看日本电影,方知那种天才的作业叫“沙器”。平平的河滩滚铁环,比麻石街上要稳得多,遗憾一次滚进水里,顷刻不见了。见一黄划子撑篙前行,便央那船家帮忙,船家说好,好,却不停下来,害得好多天还想念那只心爱的小铁环。船只上岸维修,是最来神的事儿:咚咚咚,凿掉朽木,嘭嘭嘭,嵌进新木,接着塞上竹绒,刮好油灰,一天油一遍桐油,让阳光把船舷晒得金黄,让河风把桐油的香味吹到四面八方。一边看,一边心里还痒痒:这样的活让我干,保险会! 

  百无聊奈时,也偶有刺激,那就是看死人。一次我们最先发现,一死人斜斜在漂,最后搁浅在了挑水的码头边。有人喊来专门装敛死人的狗憨子。在一片“是男的”“是男的”的嚷声中,狗憨子将死人拖上了岸。湿漉漉的衣服绷得紧紧的,扣眼都快胀破了。天热,腐尸将厕所里的绿头苍蝇都引了来。狗憨子不怕脏,细心地为死人洗去身上的泥巴,换上了新买的衣裤。这时码头上来了一大姐,没下去,只蹲在那儿嘤嘤地哭。有人轻轻在说,这女人心事好,爱着那“右派”。“右派”是什么,我不知道,但知道不是好人,因为四哥就经常唱“右派右派像个妖怪”。可人们对这个“右派”似乎不薄,为他买了笔抻的衣裤,抬来一口崭新的棺材。换洗一新的“右派”抬进棺材时,一些不知死活的苍蝇也跟了进去,盖子一盖,大部分都没逃出来。晚上害怕时,还在为苍蝇惋惜。 

  最刺激的当属看龙舟。我和老六提着粽子,在人海里钻,河里鼓声震天,岸上人声鼎沸,那是中国人的狂欢节!虽说一年才一次,可一次能热闹几天,且年年不断,一直持续到“文革”。现在恢复了,可只在乡镇热闹,市区河段已风光不再,似端起了现代都市的架子,不屑与传统为伍。 


 

 


 

  这年端午,家里来了三位客人:男人红光满面,女人珠光宝气,不到一岁的孩子也打扮得花枝招展。他们对母亲异常热情,说了许多恭维话,母亲像城墙上看龙舟的人,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和喜悦。那个男人让孩子站在他手上,不时往上一举,逗得全家大笑,使家里更添了许多节日气氛。原来,他们只此一个儿子,是来拜母亲做“干娘”的。以后逢年过节也来过,一次还把八妹带他们家住了一晚。我见妹妹第一次离家,不知什么原因,第二天一早竟懵之懂之爬上渡船,偷偷跑到窗下去看她。那男的说过,对岸那溜平房就是他们家。 

  一天早上,家家户户动员起来,翻过城墙锄草皮。河岸上草卷尘扬,不一会就成了和尚的脑袋。接着来了箢箕,将草皮和垃圾往乡下送。我扶不动锄,就汇入送肥的长龙。鞋子捡得四哥的,拖拖沓沓跟不上。四哥回过头来,叫我将鞋放在箢箕里,就这样跌跌撞撞泼泼洒洒,到东门外的堤上差不多只剩鞋了。有人调侃说这小家伙挑了两只“脚鱼”来了,可发筹的还是给了一根筹。长长的肥料堆成了堤上堤,这一景象连同“大跃进”,便一直印在记忆的苍穹里。 


 

 


 

  资江河教我劳动,让我快乐,也给了我两次惊心动魄—— 

  一次是玩竹排。那时河边常停着排,东关一带河面几占去一半,居民挑水洗菜都在上面。这回,我们这段也停了张排,是竹排,中间有个天井似的窟窿,上面还翘起一根竹尾巴。我们好不高兴,轮流爬上去当马骑。黄毛佗闪着闪着,扑通一声掉下了水,大家张开的嘴还未叫出声来,他竟然像弹簧一样又蹦了上来,一把抓住了悬空的竹尾!本来把衣服脱下晒干就没事,却偏有一丫头跑回家危言耸听:黄毛佗混死了!黄毛佗混死了!他妈被人扶了来,虽是虚惊一场,却哭了黄毛佗一身的眼泪和鼻涕。一些大人也为这母子掉下了同情的泪。因为前不久,黄毛佗的爸爸服毒自杀了。当时我还跑去诊所看了,是那位常拿张报纸到我们后面来上厕所的眼镜医生。但见他笔挺地躺在一单人小房里,白净的手脸青里泛绿。三十多年后,一小同事的妻子说她爷爷是位了不起的中医,反右时迫害死了。过细一问,她竟是黄毛佗的女儿,其爷爷是城内联合诊所的医生。她说她爸继承了爷爷的衣钵,现在沅江行医,奶奶身体尚可。我连忙托去我的问候。后一想,她爸她奶认得我是谁呢? 

  还一次,是四哥不愿给六弟洗脚,翻过城墙玩去了。四哥与我分别给六弟和七弟洗脚,是母亲定的规矩。七弟的脚尚未洗完,就听城墙上大呼:四伢子掉水里啦!我顾不上穿鞋,就跑上城去,一看,四哥吊在一艘毛板船的缆绳上,正大喊救命,半截身子还在水里挣扎。其时涨水,毛板船几与菜土边的鸭婆树平行,若没有缆绳,湍急的浊流一定会把四哥冲走。 

  两次惊心动魄,也两次有惊无险,均深深嵌在脑子里,同时嵌着的还有竹排和毛板船,倘没有它们,两条幼小的生命早已不在人间了。可是现在,资江河里没有了竹排和木排,亦没有了粗糙的毛板船,像古代名城巴比伦,只留在史籍中了。(全文完。草于2002年) 

(益阳在线 谌建章)

文明播报
文明创建

益阳市委宣传部  益阳市文明办 主办 益阳文明网 © 版权所有
京ICP备第030140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号 1012010003 精神文明创建活动举报电话:0737-4220092 举报邮箱:wmb817@163.com